1
我在珞巴族的小村子里待了要有半个月,时间不长,但也交了不少朋友。在村子里我感受到了极好的待遇,他们为我提供食物,住所,甚至专门替我做了一件用灰熊皮与海鸟羽毛制成的衣服。而我呢总不能这么白吃白喝的!于是穿上那件过于宽松的大衣,帮着男人们建祭坛。我一个人能搬运许多重物,也多少替他们分担了点工作,这样就有总有高大的汉子,请我去他们家喝酒,但因为我真的酒品极差,也总是推辞掉了。
那一天当我把巨大的石柱直直抱起,插在祭坛中央后,整个雄伟的建筑就此落成了,周围的人纷纷为我鼓掌,我笑着向他们点点头,然后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从人群中钻了出来,跑向我。我认识他——他是村长的儿子,旱地。这位年轻人像他父亲一样十分有精神,而且也喜欢紧紧握住别人的手,猛烈摇晃。
他很高兴地对我说了一通话,又连连向我鞠了几躬,便跑走了。
“他说什么?”我问一旁吃亚果的枣红马。
“他说感谢你为建祭坛出了这么大力。他父亲请你晚上去他家吃饭。”
因为旱地早就跑远了,我就没法再推辞。于是把我的新衣服又擦了擦。在傍晚牵着马去他家了。
旱地的家比一般居民的要大不少,墙壁也涂了白色的染料,十分显眼。这个家的屋顶是青石铺瓦的,比茅草房屋顶要清洁许多,它甚至有一个有矮墙围着的,用细沙浇成的院子。我一到那儿就觉得又回到了我原本的那个家。
旱地在院子外面招呼我进去。今天是庆功宴,我去的时候院子里已有不少人了,来的都是成年男人,他们围坐在平整的石桌旁,村长坐在最靠屋内的位置的椅子上,其他人坐在席子上面,我找了个还算宽敞的位置坐了下来,我的马站在我的旁边。
村长先站起来说了几句话,坐下后就是要上菜的。我原以为端菜的该是一个有力气的成年人,毕竟这些菜每盘是得够十几个大汉吃的。但当看到一个小小个子的男孩两只手一手端一只有他身子一半大的盘,头上还顶了一盘菜时,我着实吃了一惊。那孩子把菜放在桌上后又立马麻利地跑走了,我都没能好好看看这么有本事的孩子是个什么样。
随后人们开始用手撕马林鱼的肉吃,他们把鱼肉扯下来,放在自己面前装有香料的小碟子里,蘸一蘸,然后塞到嘴里。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能这么熟练的一直重复这个动作,他们甚至都没吐出过鱼刺来。于是在我还在犹豫究竟要不要去碰那一条,被无数只手抓过了的马林鱼,盆子里就只剩下骨架子了。接着又上了好几条鱼,还有几盘海带,淡菜之类的菜式。我在几乎打架的就餐中勉强吃到了几只小虾子,我实在不擅长对付这种局面。
菜吃完了就开始上酒,拎着一大只酒缸上来的还是那个男孩。他为每个客人的酒碗中斟满了酒。我惊讶于那孩子竟然能把酒倒得一滴不洒,且斟酒的样子居然也有有几分优雅,心中暗暗赞叹。
但与此同时却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还只是个孩子,那酒缸比他人还高,但他还要绕着巨大的石桌给每个人斟酒。那些被倒满酒的男人只顾喝酒大声嚷嚷,连一句谢谢都没说过。那孩子要给我倒酒时,我摇了摇头,他就如释重负地把酒缸放下,又立马小跑着到哪里去了。我是他要倒酒的最后一个客人,他把酒缸放在了我旁边。我望了眼酒缸,又望望那个孩子瘦小的背影,什么也不想吃了。
那些男人喝完酒就要比划着大叫,他们都很高兴的样子。吐沫心四处飞溅,我起身拉着马准备离开,旱地握住我的手,让我别走。他说最后有很棒的表演,我有些期待,就没有直接回去,可又总受不了餐桌上的氛围,就借口说要在周围转一会儿再回来。
我牵着马在旱地的院子外面转悠,闻到了一股很浓的香味,循着味道望过去。那个餐桌上的男孩,正一面向一只炉子里放香樟木,一面用扇子卖力地扇着。我这才知道为什么这附近几乎没有什么虫子了。但大概是因为院子里那些人的汗臭与体臭太过严重,所以出来后才闻到这股让人心安的味道。
我站在阴暗处,静静注视着那小小的身影,被炉子的火光照得浑身通红,他不住用手揩去脸上的汗,可手上的活却一刻不停,香樟木的气味就这样默默地溢满了这院外的夜色。
我想他一定很口渴吧。于是我从挂在我的马背上的蓝布包里取出一只亚果,这是酒席最后上的甜点,我没舍得吃,本准备带回去尝尝。
“你要给那孩子吃亚果?”我的马问我。
“是的。我只把我那份给他,你的亚果我还留在包里。”
“把我的那份也给他吧”它对我说。
于是我又取出了一只亚果,悄悄地走向那个男孩。
“哦哈呦。(你好)”我走到他身旁后,用十分蹩脚的珞巴族语言轻声说道。
那个男孩好像吓了一跳的样子,全身打了个颤,吃惊地抬头望向我,这时我才看清他的脸的模样,瘦削的小脸黑得像块炭石,上面镶着比碳还要黑,且无比明亮的两只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小小的鼻子和嘴巴……很可爱。然后我就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我认识这孩子,他不就是那个用钢叉戳我的男孩吗?
他也很快认出了我,猛退后了两步,捡起身边的一根木材,像野兽一样对我龇出那一嘴雪白的牙齿。我一下子就进入了一个很困难的境地。这孩子对我好像十分厌恶。我的亚果还能送出去吗?
可我还是勉强的笑着递出了慰问品。我说“多做。(给你)”
他见我如此诚恳的样子,果断做出了反应——猛烈地用木材刺向我。我一边躲闪一边喊道“麻袋麻袋!(等一下)。”他则不管我的请求,持之以恒地刺向我的肚子。过了一会儿,这孩子终于累了,我躲过了他最后扔来的木头,他就又去点炉子去了。
我小心翼翼地将两只亚果放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然后躲进了夜色之中。黑暗里,那孩子最终是收下了我的亚果。我在草丛后面看到他用力地啃了一口,比他嘴还要大好多的果子,然后把那只没吃的果子与啃了一口的亚果一起藏到了院子角落里的一块石头后面。见到他这样子,我皱了皱眉头。
“这孩子他……为什么要活成这个样子?”我问我的马,它没有回答。
这时旱地来喊我。我于是整理整理情绪,很有兴致地去看表演了。到院子里时,那张巨大的石桌椅被移到院角,院子中央搭了一座小小的木质舞台,舞台周围生了几堆篝火照着,让人倒有几分原始的感动。
人们在舞台不远处围坐着,他们现在安静得像变了个人似的,默默等待。
一阵清脆的铃铛声敲破了沉静,我循声望去,在火光的照耀下,一个脚腕上系着铜铃的女孩子徐徐走向舞台。她就是表演者了,我想。
那女孩梳着长长的麻花辫,上面串了许多白色的珠子,在舞台上很是耀眼。他戴着一顶用羽毛与玉石装饰的花冠,衣服也与普通女孩子的很是不同。我想那件长衫应该是用丝绸做的,红色的底子轻薄的像蝉翼,上面有金色的花纹,能隐隐看到女孩小麦色的肌肤,最吸引我的还是她脸上画的妆容,那不是让人眼花缭乱的染料的堆砌,相反的,她美丽的脸蛋十分清洁,只在脸颊上抹了淡淡的腮红,而她的嘴唇是多么明艳通透,那双眼睛像黑夜一样深邃而又静谧。
我对这种地方竟然能见到如此美丽的女子感到惊讶不已。看看周围的人,他们都直勾勾望着那个女孩一动不动。
舞台上,她开始轻盈的旋转,开始跳跃,她脚腕上的铃铛发出悦耳的响声。除此之外,周围只有浅浅的呼吸声,我甚至听不到她赤着的脚,落在木质舞台上的声音。女孩是如此的动人,小小的一方舞台,她是飞翔在原野上的青鸟,我恍惚间看到了悠久的天空中她翻腾翱翔的身影。
太美了,美到让人憔悴,我完全沉浸在那舞姿之中,直到那姑娘已经在众人的叫好声中退场,我方才缓过神来。客人渐渐散去,旱地从我身旁走过,我十分激动地握住他的手说“太棒了!我从未见过这样美妙的舞蹈。”
旱地只笑着不说话,好像早知道我会这样说。
我接着说“能让我再见见那位姑娘吗?我想当面表达我对她的赞美之情。”
汉地只摇摇头,依旧笑着说“天太晚了,请回去吧。”
我可不会就这么回去了。这次走了,怕就再没机会见到那位女孩了。
于是在我的坚持下,旱地指了指屋子后面“她就住在院子后的小房子里,但你最好不要与她有太多交集。”
我千恩万谢地别了旱地,就往院后跑去了。这样有本事有美貌的姑娘该住在怎样雅致的住所,我满怀期待地往院子后面一看。却只有一间比普通人家还有小许多的破帐篷。于是我往更远处看看那里是菜圃,我往左边看看,什么都没有,往右边看看还是什么都没有。难不成那位青鸟一样的姑娘真的就住在像青鸟巢穴一样的帐篷里吗?我将信将疑地牵着马向帐篷走去。
果然,当我们走进那个“鸟巢”时,能看见微弱的烛光从帐篷破洞里流露出来。至此我突然开始紧张了,我该怎么向那位姑娘开口?
我与她应该只见过一面,虽然总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我想她不会这么认为的。所以我站在离帐篷几米远处的地方,就再不往前了。细细想来,大晚上的一个人跑到陌生女孩子家门口站着,这不是变态是什么?
“你不是要见人家吗?敲门去啊!”我的马催促我道。
“门,哪里有门?”我望着只有一张破布遮掩的帐篷,满脸疑惑。
“你再往前走两步。”它对我说。我向前走了两步。“再走两步。”他接着说。我又挪了两步,然后伸长脖子,仔细瞅了瞅,依旧没有发现什么门。
“差不多正好。”我的马淡淡的说。
什么正好?我正想问它,就被这匹劣马一蹄子踹进帐篷里去了,我连放了几个跟头才停了下来。“什么呀!你这匹疯马!”我揉揉屁股朝帐篷外喊道。
转过身去,我才意识到自己成了强闯民宅的犯人。那位姑娘正坐在帐篷边角的席子上,身旁点了一小截蜡烛,她的嘴巴张成大大的O形,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惊恐地与我对视着。
“虽然很突然,但我不是坏人,请务必相信我!”我立马爬起来深深地鞠了一躬,虽然知道她听不懂我说话,但还是十分激动的说着。
“我劝你立刻下跪,这样态度更诚恳一点。”
始作俑者这时也走进帐篷来了,周围一下变得十分拥挤,我朝它翻了个白眼,又使眼色让它来解决现在的情况。而其实我的马甚至不用说话,问题就已经解决了。
“摩拉!”女孩看到我的马惊讶地叫了一声,然后快步走上前去抱住了枣红马的脖子,很高兴的样子。我这才松了口气,至少不用担心被当成变态抓走了。
“你认识这孩子?”我轻声问我的马。
“她不就是你最开始见到的那个女孩吗?”
我定睛一看,一拍手。对呀!我就说眼熟的,竟然是她呀。
我的马向这位姑娘表明了我的来意,女孩松开马脖子,低头听着。
“请告诉她,她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舞者。”我向我的马强调到。女孩听完这句话,头低的更低,慌张地摇手,接着又小心的瞄了我。我微笑着看着这可爱的孩子。
“请问您就是尤利西斯先生吗?”她忽然问我,声音像一只小奶猫。“是的。我们之前就见过,最初看到你时,你还在沙滩上捡贝壳呢!”我想起刚见面时自己滑稽的样子,真要大笑一场。“万分抱歉。我当时误会您了。要不是摩拉,您恐怕已经被当成奴隶卖了。”她有些慌张地说,我连忙安慰她道“没事。都已经过去了。而且那天我也有责任的。”
“您要喝茶吗?我刚烧好了水。”她说着忙跑到帐篷角落的矮小的土灶旁,从木盒子里取出了两支极为干净的白瓷杯。女孩把灰色的陶壶从灶上取下,往杯子里倒了些热水洗洗,但灯光太暗了,热水洒了不少,差点溅到自己身上,这让她有些手忙脚乱。我与我的马对视了一眼,对她说“不麻烦你了。我们都已经是酒足饭饱了的。”
她尴尬地朝着我笑了笑。“平时家里没有人来的,我也不擅长招待客人,让您见笑了。”我摇头表示不在意。大晚上打扰到她是我的不是才是。
“你父母呢?天这么晚了,还在工作吗?”我说这话时我的马狠狠踩了我一脚,我看看地上那一方只够睡一个人的席子,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他们很久以前就去世了。”女孩极平静地回答我。
“……一个人生活不容易吧。”
“不是的,我还有个弟弟,他在主人家做工还没回来。”
“真是很辛苦。你弟弟多大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们这儿的女人是不会数数的。我只晓得他还没有到结婚的年纪。”她摇了摇头对我说。我心想她弟弟的年纪也该与她差不多吧。这样一个家过的日子总是很吃力的。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来找我。”我认真的对她说。她笑了笑,微微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我最后问。“姑卡,尤利西斯先生。”她很文静地说。“叫我兰丁吧。”
我们别了姑卡,走出那顶破帐篷不远,听到脚步声,回首望去,有一个小男孩手上拿着两只亚果走进那个家。
“你叫摩拉?”我躺在草席上问我的马。
“是呀,怎么了?”
“你怎么没告诉我?”
“你又没问我。”它理所当然的说。
“那我问问你,你对姑卡家的事知道多少?”
“小姑娘家的事我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她和她的弟弟都是旱地家的奴隶。”
“奴隶。那到底是什么?”我接着问。
“有点像提线木偶。”它想了想对我说。
“因为会跳舞?”
“因为没有自由。”
2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我总会看到姑卡,她每天都要到海边采贝壳,并且用捞上来的长长的海草编鱼网。
我看到她,我喊“姑卡,需要我帮忙吗?”她听到我喊她,就抬头朝朝我笑笑,然后继续埋头于她的活去了。她是一个很安静而且认真的女孩,她所采的都是最完整的漂亮的贝壳,她编的网要比普通渔网更结实。我有时也会带着摩拉帮她干活。我在海边拾贝壳,摩拉用蹄在沙滩上使劲的刨。它告诉我有些大贝壳是藏在沙子底下的,虽然我从未见过它刨出些什么东西。她这样干活要从早上一直到中午,太阳爬到老高才会停止。
这时她会从腰间小小的布袋里掏出几片鱼干,算是她的午饭。
“人家都只能吃鱼干了,你还好意思收她的亚果?”我每每都要对摩拉说。它这家伙现在只顾着吃村里发给我们的干粮,假装没听到的样子。
一天我跑到姑卡身边,她还是埋头费力垦好像桦树皮一样的鱼干。我递给她一只松软的面包说“总是那种东西不好的,吃这个吧。”
她摇摇头表示她不能收下我的食物,可我还是将面包塞进了她的布包里,说“你不吃也可以带给你弟弟吃呀。”她听罢,点了点头,也不再推辞了。
姑卡坐在沙滩上,抱着膝盖,望向滚滚而来,翻腾又落下的海浪,就这样静静的一句话也不说。阳光刺人,照在她小麦色的肌肤上,海风凌冽,划着她平和可爱的脸。她动也不动,好像一尊线条完美的雕像。我无法望穿她黑色的双眸下所饱含的忧伤,我只知道她很辛苦,不容易。她像维克多小说里的主人公一样,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对于这样一个孩子,我不好意思再请求她做些什么。我虽然一直很想再看看她的舞姿势的。
那个中午,姑卡依然独自坐在海边,我向她打了个招呼,也就在一旁坐下。我默默望着她可怜瘦小的身影很不是滋味。不知怎的,我觉得他今天有些不同。
突然她站起来面向我说“兰丁,我给你再跳一支舞吧!”
我对她的提议感到又惊又喜,忙问“你工作都这么累了,不要紧吗?”她笑着摇摇头表示没有关系。
于是我很认真地注视着她,她开始了那美妙的舞蹈。说实在的,没有华丽的衣装,没有成群的观众,没有篝火与舞台,她甚至更美了。她的确确成了一只纯粹的飞鸟,在无垠的天空下优雅翱翔。我无法想象她是一个没有自由的人,我想她即使身体不是自由的,但她的心一定是自由的,是不受任何束缚的。
一曲终了,我猛烈地鼓起掌来,她不好意思地朝我笑笑说“你之前看到的那套衣服是主人家的,没办法穿来跳舞给你看。”
“没关系。你的舞蹈从来都很完美,不用什么装饰的。”我忙对她说。
“你喜欢我的舞吗?”她盯着我的眼睛问。
“我喜欢。”
“真的?”
“真的。”
“谢谢。”她微笑着又转向大海。
“姑卡能告诉我你的心事吗?我也许能帮上些什么?”我有些唐突地说。
“我?不,不。我没有什么的。”
“你把它当垃圾桶就好,你把难受的事都倒给他,你舒服些,他也才有些价值。”摩拉这么劝姑卡。我知道它是要帮我的,但还是忍不住向它翻了个白眼。姑卡被我俩逗乐了,咯咯地笑起来,说“
其实没什么的。就是想,你明天就要走了,以后就再也看不到我跳舞了。”
“傻孩子,”我又从包里取出一只亚果递到她手上,“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姑卡接过亚果,呆呆地望着我,不再说话。
3
村长请我在祭典开始前离开,他的意思是外人不能留在村里参加祭典的。我也觉得是时候继续我的旅行了,于是收拾不多的行李,准备在祭奠当天的黎明离开。
“去跟小姑娘道个别吧。”我带上客房的门,摩拉对我提议到,我点点头,悄悄地向姑卡家走去。
这时还很早,四围还是灰蒙蒙的,起了一层很是不同寻常的海雾,让人怪不舒服的。
我走的很急,因为总觉得背后阴森森。我在姑卡的帐篷外喊了她几声,没人理我,我就擅自掀开了她帐篷的帘布,往里一看,空无一人。这让我感到很奇怪。姑卡曾告诉我,她在祭典期间是不用去干活的,那这么早她又能到哪里去呢?我打算去问问旱地。
“旱地!旱地!”我在村长的大院子外叫了好久也是毫无反应。“这不可能。旱地现在应该刚刚才起床才对。”我自言自语道。之后我又敲了敲附近好几家的门,都没有一个人在家。
奇怪人都到哪里去了?我有些失落于无法与姑卡道别。准备往村子外面走了。
突然一个行色匆匆的妇人从我不远处跑过,我忙上前拦住她问“请问你知道姑卡去哪里了吗?”
“姑卡。什么库卡?”她一脸疑惑,极不耐烦地想把我推开。
“姑卡,旱地家的奴隶,你知道她在哪里吗?”我拦着她,追问道。
“不知道,不知道!”,她好像吓了一跳的样子,从我身边溜走了。
“跟着她,事情有些不太对劲,她一定知道什么。”我对摩拉说,它难得让我又坐在它的背上。
妇人跑得飞快,向家里失了火一样,村子里空荡荡的,这让我越发心慌起来。抬头望望天空,月亮还没落下,太阳应该要探出点脑袋,但被积云裹的严严实实。我突然意识到这是往祭坛的方向去,村里人应该都是赶去参加祭典了。
按理说清楚了这一点,我也该放下心来,大家可以继续我的旅行。可是我的好奇心让我十分想看看这群珞巴族人准备了这么长时间的祭典到底该是个什么样。于是在离祭坛不远处,我就下了马,蹑手蹑脚地向祭坛摸了过去。
果然,村里的大人小孩都到了祭坛。相比于安静到死掉的村庄,这嘈杂的氛围难得让我舒服了。我躲在一块礁石后面,窥探着人群,摩拉也俯着身子靠在我身边。
“你说这些人是要祭拜个啥子玩意儿?”我小声问摩拉。
“谁知道呢也许是信奉的神灵吧。”他说。
“这世上没有什么神灵的。”我反驳他。
“可总该会有人相信神灵的存在着,这能让他们心安,未必是件坏事。”
“也未必是件好事。
”我摇了摇头,这样一个物质贫乏的地方,要如此大费周章的去祭拜一个莫须有的存在,不禁让我发笑,我想起了啃鱼干的姑卡,还有她每天都要干过量活的弟弟,心里不是滋味。
“看人群往两边散了,祭典应该是要开始了。”魔拉提醒我到。
我忙往前看,那个老村长,身着宽大的熊皮袍,脸上抹上比平时更乱七八糟的颜色,头上依旧带着那顶惊人的高帽子,一蹦一跳地跳上祭坛的石阶。他每跳一步,他手上握着的那根挂满铃铛的木杖都要使劲来回摇晃,发出锈蚀的金属撞击的声音。他蹦到祭坛的石柱边就开始跳奇怪的舞蹈,其实那根本算不上舞,只是发疯似的上下甩头,并且毫无节奏的扭来扭去,他边跳边,口中还念念有词,而周围的人都不停的向祭坛跪拜磕头,那样子既壮观又有趣,让我要笑出声来,要不是摩拉猛踩我一脚,我恐怕就要被发现了。
我本以为这样愚蠢的仪式只单单是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罢了,况且不论是跳大仙的村长,还是磕头的村民,都是那么与众不同的,用极为认真的态度做极荒唐滑稽之时,可有够吸引人眼球的!于是我就津津有味地看着他们祭拜个什么东西。但当不远处的海浪开始剧烈翻滚,发出雷鸣般的骇人的声响,配上珞巴族原始的喊叫声,我觉得真好像有个什么东西要降临了。
像从深海里爬上来的怪物。摩拉依旧看着人群像是在寻找什么。
“你在找什么?”我问它。
“小姑娘。我找了半天也没看到她人影。”
“你说什么?姑卡难道不在这里?”我的不安又涌上心头,我总感觉要发生点什么,可我不想姑卡出事。
“我不清楚,至少她不再跪拜的人群中。”
而那台上的老头这时叫得越发急促,且发狂起来,他突然站着不动,高举着木杖,大喊了一句我唯一能听懂的话“上祭品!”
然后仅仅数秒,我看着祭典的心情,就从觉得有些瘆人到好笑,转变为震惊的恐慌。
你知道那祭品是什么?那祭品不是被抬上来的,而是自己走上来,甚至安静地跪倒在石柱前,那祭品是我不敢想象是祭品的。
姑卡!她竟然是祭品!祭什么?他们要拿着孩子去祭什么?!
在我凌乱不知所措时,在离海岸二三百米的地方猛探出一只巨大的头颅。这时那些村民都集体转向开始从水中露出蛇一样身子的怪物,他们居然在磕头。那东西长得有点像科摩多巨莽,不过要有至少50多米长,它张着血盆大口,不住有黑色的毒液从牙齿间滴下来。恶心到叫我不忍直视,而那些村民竟然在向他磕头!他们该不会想用姑卡去喂这玩意儿吧?!
“神要用膳了,回避,回避!”
那怪物约莫着离上岸有几十米了,村长高声喊道,然后所有人都飞了似的往四面八方跑。那村长老头也带着他的高帽子和人群一起跑了,只有姑卡这个祭品,还留在原地,好像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一样。
“姑卡!姑卡!”我疯了似的向它冲去,不住挥手,想让她注意到自己的处境。这女孩全身打了个颤,缓缓抬起头,朝我望想,她注意到我了,可她并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更不用说去赶紧避难了。
“你傻了吗?他们要拿你去喂那怪物!你还不快点走!”我去拉姑卡的手,要她赶紧起来。而这孩子无神地望着我,好像断了线的木偶,瘫在地上。“我不能走,我走了,大家都会遭殃的。我是奴隶让我去死吧。”她摇了摇头,固执的一动不动。
“你不想活了,走,说什么傻话,快走!!”
“我不能走。”
“你死了,你弟弟怎么办?快走!!”
“我走了,他也活不成的。”
我劝不动姑卡。我未曾到她能固执到这样地步。我生气地盯着她的眼睛,可那里面什么也看不到,好像她的灵魂也没了,只剩下单薄的躯壳。那是我见过最麻木的眼神,没有希望,也没有绝望,有的只是令人难受的淡然。
“摩拉把这小疯子带到安全的地方。”我拎起鼓卡摔到马背上,用我的大衣麻利的把她绑严实,她试图挣扎,但无济于事。我的马点点头就往远处跑去了。一路上我还能听到姑卡在喊“兰丁,我不走,兰丁………”她就这样大喊着,大哭着,从我的视线消失。
旱地不知从哪里跑来发疯了。“祭品,祭品没了!你放跑了祭品,你害了所有人!”
“你们要拿一个小女孩的命来换你们所有人的命,是吗?”我淡淡地问。
“不然呢?你这可恶的异乡人!”他理直气壮的说。
“你为什么不用你自己的呢?
”
“她的命能跟我的比吗?她生下来就是个奴隶,她能当上祭品是她的好运。现在一切都完了,我们所有人都完了,这都是因为你!”
我对他那张扭曲的嘴脸感到好笑,也为他恐惧的,怯懦的,而又残忍的语言所恶心。于是我说“只要把那东西消灭了就行了,是吧?”
旱地抬起头,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我又问了一遍“只要那东西不在,姑卡就没事了是吧?”他点点头。
我看那所谓的神已经上岸,它向祭坛方向移动,旱地在发抖。
真难看,无论是哪一个。所以我拔出了祭坛的石柱。
“仅此一次,对怯懦的你们施与同情。”
4
将深海里爬出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掉了。我用祭坛中央的石柱砸烂它的脑袋,也许是出于内心的烦躁,我用石柱砸了好久,直到眼前只剩下一片肉泥,石柱也终于断成两截,才罢手。
我向周围人打听摩拉的去向,丢下这群我再也不像见到的人们离开了。
“你不用担心,一切都结束了。”我在姑卡的帐篷外面对她说。
“大家都还好吗?”她失神地望我问。
“简直好的不能再好了。”
“神呢?”
“我打死了。”
“你是在开玩笑吗?”
“我没有。
不信,我现在就带你去看。”
我们在离祭坛不远处停下,我指了指那团血肉磨糊的一堆,说“看吧,一切都结束了。”
她惊讶地捂住自己的嘴巴,说不出话来,全身都微微颤抖地问我“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回答她说。
姑卡在我身边哭了好久,然后我们到村长家去找她的弟弟。这可怜的小家伙在我们来时还被关在木笼里,我拆开了木笼的门,这对姐弟紧紧抱在了一起。
“故卡你跟你弟弟和我一起走吧。这地方不适合你。”我认真地对她说,“这种阴冷残酷的地方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
“不了,谢谢你。这毕竟是我的根。”她摇摇头。
“你当真不走?”
“不走。”
“把摩拉送你玩,也不走?”摩拉瞪了我一眼,像在怪我过河拆桥。
“不走。”她笑着摇摇头对我说。
“小弟弟,你想留在这吗?”我上去问那个小男孩摸着他的头,这孩子意料之中一嘴咬住我的手,姑卡上来劝了好久,他才松开了嘴。
“姐姐在哪里,我在哪里!”他向我吐了口口水,用手擦擦嘴说。
“……那好吧。”我从行李中取出了一只很大的粉色贝壳交给姑卡,“这是摩拉找到的,留个纪念吧。”她也没再推辞就收下了。
我望着她那双静谧的黑色眼睛,好像不再有惆怅,单单就是普通少女那样清澈而单纯。我叹了口气,不知该不该感到高兴。
“这个你拿着。谢谢你。”胡卡将她脖子上的一串五颜六色的小石子串成了项链,摘下来给我。我郑重地收下了这珍贵的礼物。
这也许是唯一属于他的东西吧?哦,不。她现在是有她自己了。
“再见,兰丁。”他们姐弟俩送我到村口,姑卡向我挥挥手。我看向她,看看她背后的村庄,心想她以后也许会活得轻松些吧。
“再见。”
5
一路上心事重重。
“你为什么不再劝劝小姑娘?
”摩拉问我。
“我劝不用她的。她比石头还顽固。”我回答说。
“那你现在又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走了,我打死了一个神,姑卡不用死了,这都是好事。可是以后呢?我不在的时候,如果又有什么东西被他们当做神呢?那群村民是胆小鬼,甘愿用一个无辜的女孩子的命来换一时安宁。他们能做第一次也能够做第二次,也许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我失望的说。
“这大概没什么的。”摩拉很平淡的说。
“你什么意思?”
“弱者只有牺牲更弱者才能生存,这就是法则。
小姑娘能跳出最美的舞蹈,可她连自己的命这之舞都无法跳好。她注定是被命运所玩弄的可怜人。……你相信命吗?”
“我更宁愿相信我自己。”我回答说。
又想起了姑卡的舞姿,她今后又会过得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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